我不是個稱職的真人，因為我的心不誠。我從未想過自己要一生青燈古佛作伴，所以就不想虧待自己的嘴巴。

戀橘宮被改建成惠安真人修行功課的場所，自然要大張旗鼓地吃齋念佛來掩人耳目。軒轅帝不知是想做給其他人看，還是真的打算讓我做真人，竟將一日三餐給我壓縮成了兩餐，每餐都見不到葷腥，皆是清淡少油的青菜蘿蔔。

我平素吃肉不多，但這般日日青菜蘿蔔地吃也著實受不了。有好幾天夜裏我醒來，都覺得自己餓得兩眼發綠。

小巧心疼我，每日會將她的飯食勻出來一些給我。可每人的飯食是定量的，皆是從禦膳房的凈堂裏送過來的。她的飯給了我，她自己就得餓肚子。

我在心裏將軒轅帝罵了無數次，他漸漸老了，自然沒什麽胃口，一頓兩頓不吃怕也餓不死，我和小亮子小巧卻是長身體的時候，他這般克扣我們的口糧，真不知是疼我們還是在害我們。

我本想讓小亮子將此事稟明太子，讓太子給戀橘宮送些吃的來。又怕被有心人瞧見，白白讓太子為了我們遭到拖累。

眼見著到了四月初十，春暖花開，宮裏也飛進很多麻雀，我的心便躍躍欲試起來。

小巧一聽我要在半夜帶著她和小亮子去掏鳥窩，嚇得差點當場暈過去。我懶得跟她費口舌，只問小亮子去不去。

小亮子起先說什麽也不願意，可是看見我只過了區區五日，就餓得面黃肌瘦滿臉菜色，心疼我得緊，一咬牙，便答應了。

白天我們不敢行動，我便在晚上，等戀橘宮的宮人們都睡了，專門留了小亮子和小巧給我守夜，吩咐小巧在寢宮內留守，自己帶著小亮子去了。

我這幾日閑來無聊，在佛堂內睡足了，便在戀橘宮附近瞎轉，竟發現戀橘宮往左不足一百尺的地方有一片林子。那裏面白天唧唧喳喳都是鳥叫聲，聽上去不止是麻雀，還有黃鸝、喜鵲、燕子、啄木鳥和布谷鳥。

我衣食無憂時從來不會想著去傷害燕子這類的益鳥，但眼下已餓得兩眼發昏，哪裏還顧得上這許多，小亮子即便給我打一只烏鴉下來，我也會拔了毛開膛破肚，烤熟後整個吞下去。

我和小亮子還沒走到林子，就感覺到身後鬼鬼祟祟有人跟著，沖小亮子使了個眼色，兩人便紮進路旁的假山後藏了起來。只等來人跟上來後，一起跳出來將他擒獲。

哪知，此人走到假山後四下裏望了望，找不到我們竟嚶嚶地哭起來：“真人？小亮子？你們在哪裏？”

怎麽是小巧？我沒好氣地閃身出來低聲問：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她被我嚇了一跳，尖叫起來。

小亮子眼疾手快捂了她的嘴，問：“叫什麽叫？真人不是讓你留在寢宮麽？你跟來作甚？”

我見小巧面露難色，眼睛卻賊亮，便將她的心思猜出個大概。

沒好氣地沖小亮子翻翻白眼，道：“你說她跟來作甚？定是因沒跟我們一起來經歷如此驚險刺激，後悔了唄？”

小巧見我說破，不好意思地絞著手指，道：“真人聖明！”

“聖明個鬼？還好你那鬼哭狼嚎是在林子外面，若是在林子裏面，鳥兒不都被你嚇跑了？我們還掏個屁？”

小亮子附和道：“就是，喊那麽大聲，鳥兒沒嚇跑，萬一被人聽見，可不是給真人找麻煩麽？”

我揮揮手道：“算了，抓緊時間，趕緊進林子，裏面月光暗，黑得很，眼睛都放亮一點，別跟丟了。”

說完，拉了小巧的手，便跟在小亮子身後貓著腰鉆進了林子裏。

林子裏的確很黑，斑駁的月光透過枝葉灑落在地上，將周圍的樹木都映襯得張牙舞爪，甚是猙獰恐怖。

小巧膽子小，哆嗦著跟在我身後，緊緊拉著我的袖子。

我比她強不了多少，但好歹是她的主子，不能表現得太驚慌，只好硬著頭皮緊跟著小亮子。

好在小亮子對打鳥掏鳥窩這類的事情十分有經驗，在一棵大樹前停下，他對我低聲說：“這棵樹上的鳥兒多，估計有好幾窩，真人和小巧在下面等著，我掏下來咱們就回去烤了吃。”

我一聽上面有好幾窩鳥，便蠢蠢欲動地也想爬上去試試。

小亮子知道我以前的脾性，想了想，便爬上去彎下身子來拉我。

小巧托著我的臀將我推上去，等我和小亮子都爬上了樹，她卻在樹下抽噎道：“真人？你快下來吧？奴婢一個人在下面害怕！”

我怕她的喊叫聲招來野鬼，只好找了個樹杈坐下，彎下身子將她從樹下硬拖了上來。

她第一次爬樹，此時也忘了哭，又是激動又是害怕，哪裏顧得上掏鳥窩，只抱著根樹杈子兩眼放光。

這棵樹被我們三個人爬上來一番折騰，樹枝便不停抖動起來，只聽見耳旁呼啦啦聲不斷響起，不多時便靜了下來。

我心道不好，鳥兒都被我們嚇跑了。

果然，小亮子爬下來苦了臉看看我，又沖小巧低吼，“你上來做什麽？鳥都被你嚇跑了！”

我心道小亮子也是個吃軟怕硬的主兒，明明是我和小巧一起折騰的動靜太大，他卻偏偏只吼小巧一個，這不是柿子專挑軟的捏麽？

小巧被他吼得一楞，委屈地癟了嘴，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，卻仍死死地抱著樹幹不敢松手。

我說：“好了，你也別吼了，怎麽樣？有沒有掏到鳥兒？”

他搖搖頭，“鳥都驚了，飛走了。這麽一驚，估計今晚這林子裏的鳥都不會回來了。不過我掏了十幾枚鳥蛋！”

聽他一說，我的口水都要流下來，也顧不上有沒有鳥吃，對小巧笑道：“拖小亮子的福，還有鳥蛋吃，這也不錯，咱們回去將鳥蛋煮了蘸著鹽吃，原也是香氣四溢的。”

像是已經聞到了鳥蛋的香味兒，小巧竟不由自主地吞咽著口水。

小亮子譏諷道：“活幹得不多，吃得倒不少！”

我也懶得替小巧抱不平，和小亮子一前一後跳下了樹。

見小巧還瑟瑟發抖地站在樹杈子上，小亮子哭笑不得地將她抱下來，道：“什麽忙也幫不上，還偏要跟了來，也不知你是真人還是我家七小姐是真人，真是個累贅。”

他抱怨了半天小巧都沒說一句話，這會子卻惱了，跺腳道：“明兒晚上，我自個兒來掏鳥給真人烤了吃，看你還敢不敢嘲笑我！”

看著小巧一溜煙地跑走，我抱怨小亮子：“你沒事說那麽多廢話做什麽？瞧把她氣得不輕。”

小亮子不依不饒地往地上啐了一口，滿臉鄙視道：“不過就是伺候主子的宮女，也有這麽大氣性，她還以為自己是金枝玉葉呢！”

我拍拍手從小亮子懷裏掏出幾枚鳥蛋，笑道：“你當所有的女子都和你家小姐我一般，是個野人呢？小巧進宮前還真是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，只不過平白無故地進了宮，娘娘沒當上，卻做了個宮女，當真可惜了。”

“呸！”小亮子又啐了一口，“要不是看她是太子派來的份上，誰待見她？七小姐沒讓她貼身伺候的時候她倒也本分，現在尾巴可都要翹到天上去了。還真以為自己是當娘娘的命呢！”

“沒你說得那麽嚴重，她頭一回晚上出來逛林子，害怕嬌氣點也是正常的。”

和小亮子說著話走出林子，回到戀橘宮，小巧已經睡下了。

小亮子朝我努努嘴，我喚了兩聲“小巧”，見她不理我，索性也不再叫他，自己和小亮子在炭火上放了個銅盆，續了些水將鳥蛋放進去煮起來。

不多時，鳥蛋便煮熟了，我和小亮子刺溜著涼氣將鳥蛋一枚枚撈出來，剝了皮坐在炭盆邊大吃起來。

鳥蛋的香味兒在正殿裏飄散開來，我聽見小巧在外間翻了個身。

“小巧啊？你要是再不起來，連蛋殼都吃不上了。小亮子掏來的這些鳥蛋著實新鮮，可好吃的緊，比雞蛋不知鮮嫩了多少倍呢！”

小巧到底經不住鳥蛋香味的誘惑，扭扭捏捏地穿著中衣站在門口，卻又不進來，只伸了個頭眼饞巴巴地看著我們。

我在小亮子額頭上敲個爆栗，沒好氣地說：“你一個大男人怎麽總是和人一小姑娘治氣？就不會說句軟話嗎？做什麽非得這樣咄咄逼人？”

“只有七小姐才配奴才說軟話呢！”雖這麽嘀咕著，小亮子到底不忍拂了我的意，心不甘情不願地說：“要吃就過來，不吃拉倒！”

小巧得了便宜趕緊賣乖，樂滋滋地跑過來。

我遞一枚滾燙的鳥蛋給她，她便吸著氣開開心心地剝了。

十幾枚鳥蛋實在不夠我們三個吃的，我和小巧風卷殘雲地吃完，都眼巴巴地看著小亮子。

小亮子搖著手道：“真人莫要這般可憐巴巴地看我，今晚掏了這十幾枚，那些鳥兒就已經失去了孩子，若是一晚上將林子裏的鳥蛋都掏盡了，那明年，咱們這裏哪裏還會有一只鳥？”

我雖不太甘心，不過吃了這些鳥蛋總比餓肚子強了不知多少倍，只得抹了嘴數落小亮子幾句，悻悻地去睡了。

第二日起來得比平日裏晚，果然清神氣爽，這吃飽飯的感覺就是不一樣。

不過我起得太晚，過了早膳時間。好在小巧起得早，從禦膳房領了早膳回來，在爐子上溫著。

我吃著飯，就想到昨晚鳥蛋的香味兒。一整天都在琢磨晚上要不要再去林子裏掏鳥窩。

是夜我卻沒有去掏鳥窩的悠閑了，因為太後讓身邊的張嬤嬤來向我討本佛經。還必須是我親手抄撰的。

我哪有心思抄佛經？本想著打發了張嬤嬤先回去，找幾個寫字漂亮點的宮女來幫我抄。偏偏張嬤嬤是個軟硬不吃的人，一直到亥時，她仍在一旁幫我研磨，大有今晚我不抄錄完，便陪著我熬夜的架勢。

無奈，我只好硬著頭皮抄。待抄完時，寅時都過了。

張嬤嬤倒沒為難我，誇讚了幾句便帶著佛經走了。只累得我頭暈眼花，哪裏還有去掏鳥窩的心思？隨便梳洗一下就躺倒睡了。

醒來已過了午時，昨晚本就沒吃飽，今日又誤了早膳時辰，我連連感嘆自己命運不濟。

不料，小亮子竟端上來一盤油光焦脆的烤麻雀。

我登時直了眼睛，吃到滿嘴流油，方才想起自己是帶發修行的惠安真人，大白天在戀橘宮內大開葷腥，豈不是欺天罔上的重罪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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